(六)流光飞雪
“那日,你们说了些什么?”小炉温着酒,坟狼拨了拨火炉里的炭火,尽量无视窗外敲窗的“呜呜”风声。
“哪日?和谁?”樱画摆好棋盘,将装黑子的棋坛递给坟狼。
“你知道我说的是谁!”坟狼看着樱画递过来的手,并不去接。
樱画将手悬着,不放不收,浅笑:“不过叙旧。”
那日天-子突临,只是与樱画聊了一天,午饭也没吃,之后便带着大皇子连夜回去,自始至终都没有为难樱画,亦没有追究坟狼的不敬之罪。
一切平静得太过诡异,让坟狼心里的不好愈来愈浓烈,直怕他们又定了什么赌约。
想问,却一直寻不到机会,直到冬雪降临,坟狼不用再去理会画堂里的那些个杂事,寻了个品酒的噱头,邀樱画温酒对酌。
“我们下棋的日子不多吧!”樱画微蹙眉头,似在遥想什么,“印象中,似乎只有那么一次。”
等着“不过叙旧”的后话,却最后酒都滚烫了,也是相对无言,正呆愣地看着酒器上方的袅袅白气,却听樱画将这话题岔开,另起话头。
惯用的逃避方法!
这让独孤狼更加笃定樱画有事瞒他。
樱画见坟狼睁着点漆似的眸子看着自己,失笑道:“若我是个二八年纪的姑娘,你这般看我,我还真受不住会脸红心跳的,如今我都三十好几了,你还这么盯着我瞧,说将出去,定是会被人看做笑话的。”
“呵……”被樱画这么一说,坟狼先是一笑,随即便接话反问,“你二八年岁那会儿有过脸红心跳么?”
话题终究是被樱画轻巧地转移了,发现这一点的坟狼在心底无声叹息,手也妥协地接过樱画手里的棋坛。
“二八的年岁啊……”樱画头微侧地回忆着,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儿,轻笑一声:“好像是那年离的京城,然后,就再也没有回去的。”
那一笑在烛灯的映照下,竟让人有倾国倾城的错觉,坟狼看得一呆,久久地才吐出“是么”两个字。
“你不是问我那日我们谈了什么吗?”
坟狼不接话,将温好的酒倒入两个晶莹剔透的玉酒盏中。
“他说来接我回宫。以皇后的身份。”樱画的语调平平。
坟狼的手一抖,有酒洒了出来。
樱画瞥了坟狼倒酒的手一眼,自顾自续道:“年轻的时候,可能是有感情的吧!终究是个女人,谁心底不会希望出现个自己欣赏的人?论才论德,他都是不错的,何止不错,简直世上难觅了。”
坟狼将盛满酒的玉盏递到樱画手边,神色不变地听着。
“他对我可能是生过情,可这情终究没有江山重,这一点,我清楚,有怨,当然也有喜。若他真是那种看重个人情感而看轻江山的人,我也不会……欣赏他。
“与他的赌是我起的头,原因不过是那日的头一天,他说让我做他的妃子,我知道他只是随口说说罢了,可言者无意、听者有心,也是那一瞬我才知道,我的心也会跳。
“我本想还他一个太平江湖之后,就回去,赴他的约、应他的邀,却最终还是就此殊途。
“我不恨他,一点都不恨……一点都不恨……”声音越来越低,到最后几不可闻时还在呢喃着“不恨”。
坟狼抬头,看到从来表情淡漠的帝师樱画满面泪光。
“生……即是这命罢了!”樱画含泪苦笑,“就如我说过的,我们从未真正信任过彼此,他在防我,我亦也不是没有防他。不过,他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,我毕竟是女人呵……我防他,却也不会害他。”
坟狼将端了半天的酒凑到唇边,一饮而尽,又自斟起来,依旧无言。
“陈年旧事了,他那日不翻将出来,我都快忘了。当初被他派来的人赐死的时候,心同万剑穿心一般,以为不会忘的,后来竟……忘了。”
坟狼连喝了五杯酒后,才抬起头来去看樱画,樱画正端起面前的酒盏,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,杯子一放下,樱画的脸上除了那未干的泪迹,已与往常一般无二。
坟狼为樱画满上酒,端起酒杯与樱画的一碰,终于开口:“虽说生即是这命,但这命是自己选的。所以,悔不得。”
“是啊!”樱画仰头又是一饮而尽,“悔不得便不悔。倦了……”
坟狼又不接话,侧耳听着窗外的风声,有细碎的事物打在窗上,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,想来,是正在下雪籽了。
等了半天,不见坟狼为自己斟酒,樱画便自己动起手来。
听到动静,坟狼回过神来,看着对面的人,静好的容颜上已爬上了些许岁月的痕迹,不倾国倾城,却端庄大气,明明方才还状似疯狂地哭过、笑过,此时却在她的脸上寻不到一丝半点的痕迹,连泪痕都不剩。
正凝神细细地盯着她看,从眉到眼、从鼻到唇,正好看到那颜色浅淡的唇,却看到那唇一翕一张,耳里便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:“做我的棋伴吧!没有棋手,亦没有棋子。不用生杀予夺,不用鱼死网破,不用棋毁人亡。只需偶得空闲,闲敲棋子,任时光流逝。落花时节,煮茶赏花,寒冬腊月,温酒听雪。”
坟狼愣了半天,许久许久,才听到自己的声音:“好!”
(…完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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